作者:拔剑出京城
说到神秘主义气息,从围棋的起源就颇能看出几分端倪。谈围棋的起源并不是出于考据的需要,事实上也无从考据。中国文化是讲究追根溯源的,如神农尝百草,又教民耕种,伏羲则织成第一张渔网,木匠把鲁班称为祖师爷,就是连唱戏卖身的,也各有各的神灵保佑。相比而言,围棋的来历则模糊许多。较为流行得说法是尧为了调教自己的儿子丹朱,将围棋传授于他。不过这种传说对围棋不是什么幸事,还是忽略的好,因为丹朱在历史上不是什么好角色,尚书中记载得一清二楚,如果硬要把围棋和丹朱联系起来,大概只能说明孔孟先哲见地深刻:围棋非养性,实乃乱性。
吴清源在自传“天外有天”中认为围棋一开始是占卜天象的工具,而不是竞技的工具。这大概是目前比较能够接受的一种说法。古人以坐标的方式记测天体位置,于是有了棋盘的雏形,而那些记载天体的坐标点,就是原始的棋子。从这个逻辑推断,围棋的雏形大概只有一色棋子。
围棋又名黑白棋,显然必须有一个一色到双色的过渡,而从天文的角度考虑,也颇顺理成章。天体不是静止的,而是随着四季不停地变化,为了反映出这种变化,更是为了探究这种变化的规律,于是古人开始在一个棋盘上放置双色棋子以进行比较研究,就这样,围棋的棋子开始了相互间最初的接触。
但即便如此,围棋仍然只是一个天象记录仪,是什么力量把它推向竞技层次的呢?我想,那是占卜预测的力量,一种人类生来具备的对神秘事物的好奇心。在任何一种人类文化中,天文和占卜都具有密不可分的联系。如果说天文是是深不可究的客观存在,那么占卜则是人类一种主观自觉的,欲凌驾于客观之上的心灵力量。当康德望着漫天繁星,为体会一种终极的理性秩序而深深感动时,古人的感受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都坚信,用人类的智慧一定能够探寻到未来世界的所有奥秘。而围棋一旦成为占卜的工具,它就不再是一种简单的仪器,因为从此它融入了人类的智慧和信念,它不再是天文现象的简单反映,而成为一种人类思想的载体。
而人类思想和客观世界的明显差异在于它的矛盾性,而有了矛盾,就有对抗,有了对抗,就会有规则,于是,围棋终于有了它竞技的魂。
围棋发展到今天,在外在形式上只能隐约地看到和天文的一点关联,如天元,星位这样的称谓。而和占卜的联系已经不太容易察觉。我们的文化对于占卜是很有看法的,大约归于孔子所谓鬼神怪力的范畴。然而事实上,占卜是人类的一门古老但从未失传的学问。现在的博弈论,其实质上不也是占卜吗?当然,那形式自然要精确很多,毕竟我们不能忽视人类几千年来脑容量的变化。如果我们以开放的心灵去看待占卜,也许会突然发现,占卜仍然体现在围棋最本质的规律之中,比如说围棋中的形势判断不是很象文王问卦的味道吗?
说到围棋,占卜和博弈论,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电影片段。美国的博弈论奠基人纳什一生有许多传奇经历,好莱钨以他的故事排了一部很精美的电影。里面的一段是纳什在大学中学习,那时博弈论尚在萌芽之中,有一个人向他挑战下棋,纳什很有自信的应战,结果却输了,这好象给了他极大的刺激。
他们下的是围棋!我仍然记得我看到这个镜头时那种难以置信的感觉。自启蒙时代以来,人们一直坚信人类可以通过理性的思考和规律的总结去究极这个世界的所有奥秘,我想纳什一定也是以这样的自信拿起棋子,“只要每一步都符合规律,应该就能胜利”。记得日本的古今第一人秀策也说过类似的话:“如果黑白应对无误,黑棋胜三目半。”当然,纳什在围棋上和秀策没有可比性,他输棋应该是棋艺的问题,但即便如此,他内心感到得却是一个巨大的疑问:“即便是每一步都符合现有的规律,就真得能够胜利吗?”
而这个疑问恰恰就是博弈论的精神所在,也是围棋的精神所在。作为人类思想智慧结晶的围棋,它的规律真得可以终极吗?20世纪,人类在自然和人文科学中的最大进步就在于认识到世界万物发展上的偶然性和不可测性,而这种难以言传的神秘感在围棋中自其诞生就从未消散。
如果秀策真的能够化为棋魂活到今天,看到黑棋贴目负担的不断增加,一定也会感叹:“根本就没有最好的着法呀。”
围棋,毕竟是人下的,而这正是围棋的魂,诞生时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依然如此。
夜凉秋如水,拔剑出京城
2002.11.09 北京